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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適航報告》連載之九

  壯志淩雲大鵬展翅(上)

  ——記國家特級試飛員趙鵬

  劉斌

  編者按

  歷經10余載,國産ARJ21新支線飛機終於飛上藍天,即將為我國民航業的發展譜寫新的樂章。作為中國自主研製成功的首款渦扇噴氣飛機,它經由中國民航局第一次完整、嚴格地按國際標準進行適航審定,並頒發了型號合格證。

  對於國産民機製造和適航審定工作,習近平總書記近期也作出重要批示:國産ARJ21支線飛機取得型號合格證,是我國航空工業發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廣大參研參試和適航審定人員為此付出了艱辛努力。研製大飛機承載著幾代中國人的夢想,前面的路還很長,挑戰還很多,很嚴峻。習近平總書記要求繼續弘揚航空報國精神,總結經驗,迎難而上,在做好ARJ21飛機後續工作的同時,全力推進C919大型客機項目,讓中國自主研製的大飛機早日在藍天上翱翔,成為彰顯中國裝備製造實力的新名片。

  在中國民機事業艱難前行的過程中,您是否想知道,中國民航適航“國家隊”究竟是如何團結拼搏、攻堅克難,與中國商飛共同打造中國大飛機的先遣機——ARJ21-700的?本報特別推出專版,將陸續選載由著名報告文學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劉斌采寫的長篇報告文學《中國適航報告》。

  守候身患重病的老父親

  2016年5月25日,中國閻良航空城的醫院重症監護室裏,一位淚流滿面的中年男子俯身把一台小型錄音機放在床頭,在靜臥的患者耳畔輕聲地説:“爸,醒醒吧,您已經14天沒睜開眼睛啦,醒來聽聽音樂吧。我……”他哽咽著説不下去了,用紙巾擦了一下兩眼流出的淚水,又斷斷續續地説:“爸,兒子不孝,要離開您一段時間……”他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看了看父親頭上纏著的厚厚繃帶、微閉的雙眼、一動不動的慈祥面容,咬緊牙關快步離開。剛邁出重症監護室的房門,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泉涌的情感,抱頭失聲痛哭,眾多親友和同事見狀紛紛上前攙扶、安慰。

  這位中年男子就是中國第一款渦扇噴氣新支線飛機ARJ21-700的首席試飛員、中國飛行試驗研究院副院長趙鵬。

  半個月前,年屆85歲、身體硬朗的趙老伯到市場買菜,不慎遇到車禍,腦部受到重創,急救手術後一直昏迷不醒。趙鵬身兼數職,工作十分繁忙,但依然每天下班後來醫院看望守候,直到深夜。次日早晨,他的眼睛已充滿血絲,照常穿上飛行制服走進試飛院辦公室。

  趙鵬的父親早年在林業部東北航空護林局嫩江林場任航空觀察員,與蘇聯航空專家共事多年,喜歡俄羅斯的歷史文化,有著濃烈的俄羅斯情結。2009年新春佳節,試飛院派趙鵬接待俄羅斯教員弗拉基米爾·比留科夫到海南過中國傳統的春節,並攜其父母妻兒迎接陪同。在海南三亞灣,當喜慶的焰火漫天升起時,趙鵬的父親和弗拉基米爾·比留科夫像年輕人一樣手挽著手歡快地唱起了《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紅梅花兒開》……歌聲在節日的夜空中飛揚,中俄兩位航空友人的臉上綻放著像花兒一樣的笑容,與五顏六色的焰火交相輝映……

  聽説音樂能恢復人受損大腦的知覺,産生精神刺激,使深度昏迷的人慢慢甦醒過來,趙鵬便選了父親最愛聽、最愛唱的俄羅斯經典歌曲,把錄音機放到老人床頭。老人熱愛森林,喜歡獵犬,趙鵬便找來森林中小溪流水潺潺、清晨悅耳的小鳥鳴唱以及獵犬的汪汪叫聲等大自然之音播放;老人善良慈祥,喜歡孩子,趙鵬又為他錄下了4個孫子孫女的甜美歡歌、衷心祝願、稚嫩笑語。

  在那段日子裏,趙鵬的眼前時常浮現出一幕幕父子情深的畫面:小時候最開心的事是坐在小山包上看飛機,噴灑農藥的通用飛機來到林場,他拍著小手蹦著跳著圍著飛機轉,父親抱著他進入機艙,他高興得不肯下來,指著操縱桿,一定要上前摸一摸,叫著嚷著:“我長大也要開飛機。”

  趙鵬家中養過4條獵犬。林場人都有執槍證,父親經常帶他去打獵。一次,從清晨4時到7時,父子倆打了16隻野鴨子。獵犬跑來跑去,從水泡子中把獵物叼回來。趙鵬很得意,把戰利品挂在槍上拍了照片,那一年他12歲。趙鵬槍握得穩、打得準,本事都是父親教的。

  趙鵬天資聰穎,家搬到哈爾濱後,他考上了重點中學——哈爾濱市第六中學。有一年,北京大學來招天體物理少年班的大學生。父親領著趙鵬到了考試地點,盯著他的眼睛説:“小三(趙鵬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妹妹)自己看準的目標,就大膽地努力吧。”

  由於比規定的年齡上限大了6個月,趙鵬失去了進北大少年班的機會,後來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北京航空航太大學。父母千里迢迢把趙鵬送進了北航,一家人又到天安門廣場上留了影。幾天后,趙鵬送父母到北京站。當火車開動,揮手告別時,趙鵬的眼睛濕潤了,那一刻他感到:真的離開了父母,要開始走自己的路了。

  當祖國需要時沒有二話

  生離死別、求事不成、尋愛不得是人生中的三大痛苦。父親出車禍後,領導的關心探望,同事自發的日夜陪護都讓趙鵬感動不已。他是一個孝順的兒子,多想守候在父親身邊,看著父親慢慢睜開眼睛,讓生命出現奇跡啊!但是,自古忠孝不能兩全。

  趙鵬身兼數職,肩扛重擔。他是中國民航局特聘的第一位試飛員,是工業方的首席試飛員,又是中航工業的專職國家試飛員,還是中國飛行試驗研究院副院長、中心黨委書記,主管中國民用飛機5個型號的試飛工作。眼下他已接受赴西班牙培訓的任務,為中國大飛機C919於今年底首飛作準備。作為隊長,趙鵬將率陳明、趙明禹、趙生等10位隊友前往西班牙。

  一邊是國家佈置的任務,一邊是昏迷中的父親,趙鵬徹夜難眠,最後他果斷表示:“計劃不變,我按時出發。”他説:“我心裏有本賬,不算工資、獎金、飛行小時費、空勤伙食費,單算培訓費,國家為培養我花了2500萬元。在祖國需要我的時候,我沒有二話。”

  趙鵬揮淚告別了在重症監護室裏的父親,告別並安慰了母親,告別了親友和同事,登上了飛往北京的飛機。5月26日,他在北京緊張工作一天,與荷蘭皇家航空實驗室的副總裁和技術人員洽談深入開展人機智慧安全飛行和應用鐳射測速技術改進航空測量等科學研究合作意向。5月27日,他坐上了飛往馬德里的國際航班,在位於西班牙西南部安達盧西地區的赫雷斯歐洲飛行學院接受訓練,再從驕陽似火的赫雷斯轉到陰雨綿綿的英國小城布萊頓。為了今年底中國大飛機C919計劃中的首飛,趙鵬和他的隊友緊張備戰。

  唯一的願望是飛行

  1992年9月,趙鵬從北京航空航太大學本科學習畢業。面對人生中的第二次重大選擇,他堅持童年的理想,不改初心,向班主任明確表示:去哪都無所謂,只有一個願望,能飛就行。

  當時,中航工業旗下有許多單位來學校招畢業生,趙鵬完全有條件留在北京從事航空科研工作。但是,當他得知中國飛行試驗研究院來招人時,就直接跑去詢問:“到院裏能當飛行員開飛機嗎?”招生的領導説:“我們是中國飛行試驗研究院,當然要培養飛行員,而且是駕駛國家研製的新型號飛機進行科學試驗。你們幸運,趕上機會了,國家正在發展航空飛行試驗事業。”趙鵬沒等領導介紹完,馬上表態:“我去你們單位,我從小就想當飛行員,上大學又選了北航,國家需要,就是我的志願。”

  就這樣,趙鵬毅然決然地放棄了留在北京的機會,坐了一天一夜火車到西安,又從西安坐了3個多小時中巴車,進入了閻良航空城。初來乍到,天天吃麵,生活不習慣;遠離大城市,這裡顯得冷清,趙鵬思想上有些許波動,感到茫然。經過學習、教育,他慢慢適應、安心了。短暫的徬徨過後,他重新振作了起來。他感到,這裡是他航空飛行夢開始的地方,試飛院是他為國家作貢獻的理想舞臺。

  淩雲壯志終得酬

  他的職業生涯十分簡單,幾十年只做一項工作,就是試飛。出了北航門,進了試飛院,一直到今天,趙鵬始終一心一意,專心致志。從大學生到試飛員,從學員中心黨委書記到試飛院副院長,從單一機型試飛到主管中國民用飛機5個型號試飛(新洲60-700、小鷹700、蛟龍600、ARJ21-700和C919),從普通試飛員到國家民機首席試飛員,趙鵬的成長伴隨著中國民用飛機的發展,個人的理想、前途與國家民機事業息息相關,他的每一個前行足跡都與國家的改革開放步伐緊密相連。

  來到試飛院兩個月後,趙鵬便被送到中國民航四川廣漢飛行學院學習。在兩年的時間裏,他系統全面地學習了航空飛行基礎理論,接受了初教機、高教機的實際飛行訓練,取得了幾個型號飛機的飛行執照,圓滿完成了學業。兒時的夢想變成了現實,他激動得在睡夢中高興地笑出聲來,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我愛祖國的藍天……”

  1995年~1998年,趙鵬在西北工業大學研究生院上飛行力學專業的公共課、專業基礎課和專業課,然後在實際飛行中選擇並確定了研究方向和課題,採集和處理數據,撰寫碩士論文,再回到課堂上請導師指導,最後通過了答辯,獲得學位,成為我國第一批碩士研究生飛行員。1998年4月,《人民日報》為此發佈了消息。

  在研究生畢業時,領導找他談話:“機會來了,你要為中外合作研製的民用大飛機AE-100的首飛作準備。”他十分興奮,緊張地開始準備工作……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朝思暮想等來的不是AE-100飛機首飛,而是令人痛心落淚的項目下馬。他跑到機場的跑道旁,仰望星空長嘆:“怎麼這麼難啊?民機發展遭遇重重困難,個人壯志也難酬。”

  沙漠埋不住綠洲,祖國會給真正有夢想的人提供機會。不久後,趙鵬被借調到中國民航飛行學院任教。3個春秋,他與民航學子朝夕相處,像一個貼心的大哥哥,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理論知識和實際經驗傾囊相授,辛勤地培育新人,同時也在教學中不斷提升自己。他的飛行小時數不斷增加,完成了從一個研究生飛行員向有豐富飛行閱歷的機長教員轉變的過程。

  機會又來了,國家運12-E飛機研製完成,等待中國民航局適航審定試飛。局方領導心急如焚,求賢若渴,在全國航空界進行大篩選。曾任哈飛運12首席試飛員的孟憲珍老師推薦了趙鵬。

  民航局考查了趙鵬的經歷和資質,馬上拍板:就是他。這正應了南宋詞人辛棄疾的名句:“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趙鵬不孚眾望,沉著冷靜地完成了一個又一個局方試飛適航審查科目,為運12-E走出國門作出了貢獻。那一年,趙鵬剛滿30歲。

  趙鵬經常説,我做的工作只是一點點,國家為培養我卻花了2500多萬元,我心中永遠記著這本賬。

  兩大單位爭搶的人才

  2002年,ARJ21-700新支線飛機立項,時間緊迫,當時計劃于2005年取得型號合格證,2008年交付給航空公司運營。中國民航局未雨綢繆,提前展開選派試飛員和試飛工程師出國培訓的工作,共選派6人前往美國國家試飛員學院接受培訓。

  考核是嚴苛的,民航局適航司司長王中和副司長周凱旋對趙鵬的飛行經歷、專業知識和英語水準十分滿意。但他們也有些擔心,趙鵬的隸屬關係在中國航空工業總公司,“雙跨”(兩個行業)人員送外培訓在民航業沒有先例,民航局出經費培養中航工業的試飛員,回來後會不會成了“煮熟的鴨子——飛了”,不聽調遣,不為民航局適航審定服務?這種擔心並非沒有道理,民航局內部已有人議論:“花6萬多美元培養中航工業的試飛員,不是長久之計,不穩妥。”中航工業也風傳:“民航局挖了我們多少人才?從副局長、司長到工程技術人員,現在又打試飛員的主意,培訓後將他調走怎麼辦?”

  中國航空工業總公司民機部部長王啟明是一位賢達之士,他明確表態:“無論是中航工業,還是民航局,只要是為中國民機試飛作貢獻的人才,我們都要支援。”

  後來,兩大單位專門展開談判,達成共識,並形成會議紀要:試飛員是國家財富,兩家單位可共同使用稀缺人才資源,發展民機事業。直到現在,趙鵬、陳志遠二人仍是局方聘任的試飛員。

  2002年的秋天是一個收穫的季節,趙鵬、陳志遠、錢惠德、周成剛、朱雪峰、王志丹不負眾望,在美國國家試飛員學院的短短6周培訓期內,完成了FAA試飛員/試飛工程師適航審查培訓課程,攜帶考試合格證書回國。

  6人學成歸來後,立即加入了中國民航適航“國家隊”,即ARJ21-700新支線飛機型號合格審查組,並成為審查大組和飛機性能專業組的骨幹。其間,趙鵬還擔任了擁有完全自主智慧財産權、按CCAR-23-R2審定取證的小鷹500型5座輕型多用途飛機的首飛試飛員,該型飛機現在已被中國民航飛行學院當做初級教練機。他還擔任了南昌洪都航空工業公司生産的N-5A型2座農林專用機的局方試飛員,並代表局方參與了俄羅斯圖-204飛機的認可審定。

  N-5A是以農業為主的多用途單發單座螺旋槳飛機。趙鵬與錢惠德搭檔,一個是試飛員,一個是試飛工程師。錢惠德做了大量試飛前的技術準備工作,趙鵬則按照他編寫的試飛審定飛行大綱,一個科目一個科目扎紮實實地試飛,圓滿完成了任務,併發現了一些需要解決的問題,對變更設計提出了具體意見。工業方洪都飛機公司十分滿意。

  獲得俄羅斯專家交口稱讚

  2006年7月,趙鵬、錢惠德再次作為中國民航局局方試飛員和試飛工程師前往俄羅斯,對圖-204(-120C)貨運型飛機進行認可審定試飛。

  圖-204是俄羅斯圖波列夫航空科學技術聯合體研製的中程飛機,俄方開始不同意試飛,理由很簡單——他們有多年成熟的研發經驗,又是航空強國,想讓中國民航代表看一看産品就簽字認可,把飛機買回去就行了。但趙鵬、錢惠德堅持:“我們是代表中國民航局局方來的,局方有購買程式。必須試飛,驗證飛機情況的真實性和有效性後方能簽字,否則就不考慮發證,以後再説。”“以後再説”4個字很有分量,俄方終於妥協,同意試飛。趙鵬、錢惠德回到酒店,認真研究試飛任務單和試飛豁免條款,直到深夜。

  第二天,趙鵬、錢惠德趕到總裝廠試飛中心登機試飛。在完成緊急振蕩科目時,要檢測快速跟蹤和快速穩定內容,檢查飛機振蕩趨勢。還有一個科目是偏位著陸,需要讓飛機不沿跑道中心線,而是沿著偏離的位置下降,然後迅速糾偏落地。由於偏差很大,試飛員必須反應敏捷,將飛機控制在一個精確的位置,從而判斷其是否會誘發振蕩。趙鵬主駕,錢惠德監控並全程錄影,二人配合默契,出色地完成了認可審定任務。俄羅斯專家交口稱讚:“這個試飛員飛得太出色了,了不起!”

  後來,在試飛院研究員等級評定會上,趙鵬在申請答辯時播放演示了圖-204飛機認可審定試飛的錄影,受到了評委的一致好評。趙鵬由此成為國家第一位試飛研究員(正高職稱),這一年他35歲。

  (作者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編審,中國作協2015年重點作品扶持項目《中國大飛機》作者)

ARJ21-700飛機首飛之前

ARJ21新支線飛機首飛。(中國商飛新聞中心供圖)

趙鵬出國培訓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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